11.30.2011

夜半非醉

說英雄衍生/ 痴錯雙生,本意開葷的素食作。
過了個十月,竟能有兩種版本的戚某人存於此處,不禁感嘆人生喜好無常。
行文古怪,仍在適應文白夾雜的寫法中。



月掛枯枝,秋高霜冷。


夜深極,遙遙望去只見一襲白衣在夜裡疾馳,比寒風冷比清月白,衣袂翻飛鼓動聲聲破空,像一只船帆在黑夜裡揚帆起航,似要掠往夜幕深處直抵盡頭。

邊地,荒城,破廢牆垣之上,靜臥一衫青衣。金風呼嘯不絕,堪堪掩去了踩踏於碎石牆上的細碎聲響。戚少商在牆垣西側停下,心忖是誰這般好興致在深秋夜裡在獨臥孤城?
臥孤城,飲獨酒,一天一地一人好不自在快活。

汴京繁華,金粉昇平。越夜越顯風華絕代,勾欄瓦舍更見燈火通明,亮白若晝。傷心人失意客浪子遊子無一不留連其中,殷殷切切只盼能得一絲溫柔,一燭光明給予他們清晨返家時重新面對一屋空蕩的勇氣。
日日夜夜,醉死在一城紙醉金迷。英雄怕墮落。
浪子終為金銀停泊,遊子終日勾欄去,任是英雄也終為凡人。

此人大好良夜一人獨自在邊地酣睡(還佔著他的老位子),以天為被就地舖。夜風強勁任自呼號,那人彷若未聞,微微弓身側臥,似已沉沉睡去。如此美宵,就此睡去豈不可惜?戚少商向不是個早寐的人,白日裡有白日能幹的事,黑夜裡也自有黑夜行事的方便,所以他遲寐晨起,成大事者無不晝夜匪懈,他自也不例外。

此際不知多少遊子流連花叢,酒酣耳熱,滿心壯志化作繞指柔情。
京夜豔濃,有幾人能知,這夜的寂寞顏色。
至少,此時,月下,惟他,和他。
──同是天涯淪落人,既然相逢,何不趁時相識?

腳步才正要立定,一劍青芒倏地劃過視線,戚少商紋風未動,劍尖指喉。

「如此良夜擾人清夢未免忒煞風景了,戚大寨主。」

戚少商一笑,登時憶起當年仗劍江湖,快意恩仇,盛時住店,衰時則席地與天地同眠。心緒起伏,嘴上仍是維持一派京師第一樓樓主口吻答話:
「良夜有酒自當醉,孫兄這等風流人物竟欲辜負大好時光豈不可惜。」

孫青霞啐笑一聲,刷地收劍入鞘,快如流星,一同來時。似乎欲証實先前所言不虛,他面色帶倦,鬢髮稍亂,很是有些大夢初醒的神態,傾起半身,猶自發怔。
白日裡渾身煞氣似也跟入了鞘,晚風定,四下皆靜。

孫青霞仍舊未語,凝目於他身側的焦尾古琴,就像看護他小寐未醒的心愛女子,今夜是否仍舊安好。

「這夜好。」戚少商負手向夜,「月也好。」

「月好,人卻不好。」

「眾人皆醉我獨醒,有何不好?」

「不好,簡直大壞。眾人皆醒我獨醉,自得其樂何不為之;眾人皆醉我獨醉,乃是痴人所為,傷心勞神,人間是非轉眼空,庸碌一生所為究竟何事。故我從來眾人皆醉我亦醉,眾人皆醒我佯醉,我做我的淫魔煞星,縱劍走天下,也是一生。」

「你忘了我有一劍名『痴』。痴人總是說夢,人痴才做夢,這世間何嘗不是一場大夢。」

「我總是『錯』,一錯再錯,我寧為天下的大錯至錯。人總說他對我錯,沒有我的錯豈有他人的『對』。」

「你錯。」

「我錯。你痴。」

「我自是痴人,我痴情痴名痴利痴權,更痴這天下。」舉首注酒,戚少商飲酒的樣子很痴很醉,未飲先醉,彷彿已為了痴心塵世而醉。孫青霞劈手奪住他手裡的酒,就著,往自己嘴裡狠狠灌下。一仰首,長而白的頸,喀地咬下壺嘴,啐聲墬地。

「你痴我錯,誰也別勸誰。」孫青霞眼色極狠,狠到深處滲出了一抹煞,厲煞。
「我沒勸你,」戚少商一笑,「也不想勸。」他手上一傾,餘下酒液全倒進了孫青霞口裡。
面上。

「我只問一句,你可願與我一同痴笑這天下。」

孫青霞不語,他冷。冷面冷眼,冷言冷語,低叱一聲,「做你的夢。」
他的唇也冷,人卻熱。
俯在戚少商喉前的唇舌濕熱溫暖,酒氣充斥。自頸及肩,貼得近了、一口咬下。戚少商只覺斷臂傷處隱然作痛,愰若多年以前。

戚少商手下亦未留情,一推一帶,清衣沾塵,孫青霞在他身下笑得益發肆無忌彈。
「你獨臂,我雙臂,」雙眼微閣,狹目若刀,似醉卻狂,卻聽孫青霞道: 
「要不,我讓你一回?」

「多謝承讓。」

青襟散亂,月夜疏狂。長而白的頸在月下越發清白。
--白得讓戚少商想起:要是一劍斬下去,血濺頭落的情景。
他想了不只一回。

孫青霞仍然在笑,笑如花。戚少商想起他的化名之一『孫笑花』,笑靨如花,只不過不是豔麗貴氣的大紅牡丹,是血花。
青鋒叱吒處血濺花落,青白花布衣綻出朵朵腥紅,每一滴都似心頭熱血,觸手猶溫,暖了劍鋒,雪天雪地雪衣劍客在一方蒼茫天地間淌出一許厲紅,遺世獨立。
不容於天,不容於地。劍尖指天,式式問天。
劍即人,人即劍。
矇或夢,是矇如何,是夢又如何。人生在世,虛虛實實,假假真真,矇渡人生,總好過到頭來一生不如夢一場!

青衣白衫,咫尺相距,倚牆長立,夜風自耳旁掠過,髮肆揚,兩人低了聲,寂寂靜靜。
牆陰冷,夜涼薄,風急催,安知人心幾何。

寬衣解劍,衣袍委地,既不為情,也不為別。只圖得一時歡愉。
肩膊抵著肩膊,骨碰著骨,喀得生疼,有些彆扭的疼痛,阻不了欲。
「琴,你打算怎麼辦。」戚少商問。
「不怎麼辦,既然帶出來了,總有法子。」孫青霞皺了皺眉。
「大口孫家可不是食草的姓。」
「我也姓孫,」孫青霞清吒一聲,「惡人窩裡養出的禍頭子不見得就輸了去。」
「這路,可不好走。」戚少商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。
「我也是被追著過來,能不明白。路不好走,我就闖//翻過去,天底下沒有走不過的路,只有走不起的人。」孫青霞似是有些咬牙切齒地道。

「確實是你的脾氣。」戚少商微一沉吟,忽道出這教人摸不著頭緒的一句。

「別再你啊我的,我沒耐性和你瞎耗勁兒,戚少商!對象是我的時候你就別再磨磨蹭蹭,三句廢話動一下,能閉著嘴幹的時候就別動嘴。」



戚少商一笑,清淺似鬧街清月。
「我獨臂,你雙手,」他很是故意的一頓道,「恕愛莫能助,自個小心。」
孫青霞盯著他的眼色像夜裏劈面而來的刀鋒,灼得奪人視線,走不了神、挪不開眼,明知前方路險,卻逕行直前。
一記悶哼。
一聲喘息。


良久,誰人輕聲嘆了口氣。
幾不可聞,未及成言已隨風去。
天色方白。

清風撩撥閑琴,琴弦微顫,音不成曲。
孫青霞為之一震,眼裡霧靄登時散去,神思已復清明。
「我走了。」


衣不整,鬢仍亂,人仍倚著土牆呼息猶亂,隨時準備動身。
戚少商沒多說什麼,理了理衣襟,直了直身子。遞過地上拾起的衣帶,拍去塵土,物歸原主。

「打算哪去。」

「不知,動了身再打算。」

「不在京裡多待會,府衙追緝一事我可以讓樓裏的兄弟替你留心。」

「不了。」孫青霞俯身抱起吹了一夜涼風的青布包袱,人猶冷眼意卻暖。「我不欠你情。」

「隨你。」

「可惜現下無酒,終免一別,不如以酒踐別。」
 「免了,欠下吧。」孫青霞遙望城關,風起雲卷,勢作雷雨。


「這天,要走,也許已走不了了。」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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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則留言:

  1. 搶到了首樓,甚幸。
    從下面看上來,還道開葷指的是樓下那篇,不想上面還有這麼篇,痴痴錯錯。
    這兩人實難有什麼後續,除去一同尋花問柳,遍遊歡場,他們所有的或許也多是一些零碎片段。不知為何,有種「要讓某人定下心性,捲哥還來得可能些」的錯覺,當然,某人不是這樣容易可以定下來的。XD
    瘟神的文筆極其難以捉摸,不似舊派武俠寫法,也非全盤新化,穠纖之間,分寸極難拿捏。但像這些篇嘗試下的筆法,讀起來也別有一番味道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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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真的有人出現 [感激落淚]

    痴錯二人,這兩人于我的趣味點正在於沒什麼必然存在的後續,無牽無掛,有也可無也罷,一朝歡愉別離在即,無人戀眷,說再見就再見的那份乾脆反而令人覺得值得玩味。

    施主您並無眼誤,實情正是我接連挑戰兩回都以素食收場,嗚呼哀哉。

    至於某人定下來與否這樣一個懸念,相信即使卷哥出場也很難搞定下來。只得,隨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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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我當初便是怕那杳無人煙,看了難受,索性才把留言功能給關上,只放了個ShoutMix;不過依然冷清,幾乎都被垃圾留言塞滿,自己都刪到厭了……(嘆十聲)
    道長您竟連續兩回有意嘗試這般高難度挑戰,真不愧為玄門高士。有如此向道之心切,定有大成就的一日。(?)但這兩篇,雖說茹素,其實好事已成,要說是葷食,也亦無不可!
    痴錯二人的關係,看來怎樣都只能維持在砲友這個階段(欸)要再進一步,難矣。這就是性格使然了吧。至於要某人這類雖心中某處渴望愛情,實質上卻只想開砲的色魔能有什麼定性,難如登天!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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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我是想與其在側欄多放個什麼,不如就利用現有資源也好XD

    就算僅維持炮友關係也未嘗不是好事(對我而言),既然兩人都是情緣難生的主,能有個互相接受此等微妙平衡關係的人存在,怎麼也說不上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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